張步成說其實他可以成為一名“人民教師”的，可惜就只一個名額，每次都只一個名額，第一個名額被表妹陳花花占去了，想成為一名“人民教師”的愿望像肥皂泡，一下子就破滅了。

張步成說那個年頭讀一個初中也不容易，那個年頭小學升初中就像現在初中升高中一樣，一樣要經過考試按分數才錄取的。那個年頭人們窮得連飯都吃不飽，能夠扶一個初中生出來的人家也不多啊，所以說那個年頭初中生被村里人稱為“秀才”哩！

張步成家那個寨子叫張家寨，兩個村民組，兩百來戶人，大體算起來，一個寨子里具備初中文化的年青人有十五六個，相對其它村民組來說，算是最多的。

張步成說那個年頭讀完初中只要考得上中專，工作就包分配，哪像今天大學生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公務員，擠死擠傷擠落河里淹死不計其數，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年頭工作也不好找啊！

張步成讀完初中沒考上中專，就回家修“地球”了，回家修“地球”是啥意思呢，修“地球”就是回家當農民種地。張步成自從上了初中以后，他的理想并不是“修地球”，他的理想是當一名“人民教師”，那怕是當民辦教師都行。張步成知道民辦教師一個月才三十塊錢，那工資根本不叫工資，可民辦教師也是人民的教師，“人民教師人民愛，人民教師為人民”，這名字太美氣了。嘖嘖，可見那個年頭的張步成也是一個有崇高理想的年青人。

張家寨學校校長叫陳國慶，是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國慶節那天出生的，是張步成的姑爹，學校里頭大事小事基本上是他陳國慶校長說了算。張家寨學校是一所村小學，學校從一年級班辦到五年級班，只有六個教師，除陳國慶是公辦教師，其余的五個都是民辦教師。

張家寨學校隨著學生人數不斷增多，陳國慶又向區教育組給學校爭取到一個民辦教師的名額。陳國慶總在翻來覆去的想，這個民辦教師落實寨子里哪個年青人合適呢？最后想來想去，陳國慶確定就把這個名額給張步成。

陳國慶于是就把這好消息向愛人張蕎花作“匯報”，說他又爭取到了一個民辦教師名額，無論如何都要落實給張步成。

陳國慶說張步成這小伙蠻不錯的，不單單有文化有知識，人品又好，又是舅子家的兒子，有道是“腳彎手彎向內彎”，這民辦教師名額不給他給誰？誰知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就遭到了張蕎花反對。

張蕎花鼓了一眼陳國慶說我的校長先生你確定了嗎？到底考慮清楚了沒有？

陳國慶說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從寨子頭這頭數過去，又從寨子頭那頭數過來，這張家寨初中高中生倒是不少，有想干的不合適，不想干的偏偏又合適得很。考慮來考慮去，張步成是你侄兒子，他最合適。

張蕎花說我知道我知道了，我又不是豬腦殼，你說的都沒錯，為啥不考慮我們家花花呢？花花馬上就初中畢業了，你還怕這個民辦教師她當不了？

陳國慶說這民辦教師名額就一個名額，張步成是你親侄兒，親得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落實給他有什么不好？

張蕎花說就一個名額就落實給我們家花花，又有什么不好？

陳國慶生氣地跺了跺腳，說世上那有你這樣的姑媽，連親侄兒都不顧。

張蕎花笑了笑說那個敢講我不顧我的親侄兒了，等下一次來名額再落實嘛！

陳國慶說下一次下一次，我弄不好下一次不是校長了，兔兒就不在窩中睡了。

張蕎花說我管你兔兒在不在窩中睡，反正這一個名額，必須給我們家陳花花。

陳國慶說可人家教育組馬上要喊人到學校上課，花花還在區中學讀書哩！

張蕎花說這一件小事就把你校長攔住了，你不會先叫花花來上課，到六月份初中畢業去辦個畢業證得了？

陳花花剛剛到區中學報了名準備讀書，就這樣就被姑媽張蕎花喊回來當民辦教師了，花花上課空閑時間，還幫助家里干一些農活。陳國慶因沒把民辦教師這名額落實到張步成頭上，那一段時間心里總是悶悶不樂的。

張步成說其實他可以成為一名“人民教師”的，可惜就只一個名額，第二次結果又被表弟陳永革占去了，他就只好老老實實地修“地球”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表妹陳花花當名辦教師的第三年，是一個新學期開學的日子，在區中學讀書的表弟陳永革初中沒考上中專，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家家。姑爹陳國慶打算再讓他補習一年初三，俗話說“久讀無蠢子”，再加一把勁，應該能考上中專的。陳國慶想何必要占民辦教師這個名額呢，這個民辦教師就讓給張步成做一個平臺吧。

張步成說拋開親戚的這個關系不講，其實陳國慶落實他當一個民辦教師也是合情合理的。張步成初中畢業回來以后，除了幫家里種自己的地，經常還幫姑媽家。姑爹陳國慶要在學校上課，表妹花花和表弟永革要在區中學讀書，姑媽家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勞動力。

張步成說每個時間段的農活他都幫姑媽家做，春天要一背一背背糞草到莊稼地里，秋天要一背一背背洋芋背包谷回來。姑媽家那一塊地在山腳，那一塊地在山頂，那一塊地在山腰；那一塊地是方的，那一塊地是圓的，他都清楚。

張步成說張家寨學校第一次民辦教師名額下來，他確實不知道，第二次民辦教師名額下來，是姑爹陳國慶悄悄告訴他的，第二次民辦教師這名額要拿落實給他，是姑媽張蕎花前一次親口對姑爹陳國慶說的。

陳國慶當初嘴上不明說，心里壓根兒是不想讓陳花花當這民辦教師的，一直想等她努力考個中專分配正式工作，這民辦教師工資少，轉正幾率小，懸吊吊的。看來這個希望只有等兒子陳永革來實現了。

陳國慶再次又把爭取到民辦教師名額的好消息又告訴了愛人張蕎花，說這個民辦教師名額這回終于能落實到張步成的頭上了，張蕎花作為姑媽，也可以體體面面的展示形象了。可那曉得當姑媽張蕎花聽了陳國慶的“再次匯報”后，突發奇想直看著兒子陳永革發愣。

陳國慶說你這當姑媽的發個話啊，我已確定了就確定了，這一次民辦教師名額就落實給張步成，我已經跟人家說了，張步成同意了。

張蕎花突然發起無名火，什么什么？你已經跟人家說了？張步成同意了？

陳國慶說你不是說了下一次來名額就給張步成嗎？這一次就給我們家花花，你看花花當民辦教師已經當了三年了。

張蕎花說我說過的話我認賬，但你不想想，兒子永革初中畢業了，沒有考說中專，你看怎樣辦？

陳國慶說永革再回學校補習一年初三，考個中專，分配正式工作，比這民辦教師強。

張蕎花說你家姑娘兒子讀書成績差兮兮的，還想考個中專，真是癩蛤蟆做想吃天鵝肉。爭取得一個民辦教師名額，說這個好你就給這個，說那個好你就給那個，以后你老了的時候，除了花花和永革服侍你，難道你照顧的那些人會來服侍你？

張蕎花說到這里就不說了，氣咻咻的就到屋里睡在床上，蒙頭蓋被哭得鼻子連著嘴，花花勸了幾回，永革勸了幾回，陳國慶校長也來勸了幾回，總不見效。張蕎花后來竟然搞起了“絕食”，兩天兩夜不吃不喝，害得一家不得個安寧，一點法子也沒有。

張步成回來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來表弟永革到李家寨學校當民辦教師了。張步想了想苦笑了笑，他沒什么理由責怪姑爹姑媽，也沒理由責怪花花責怪永革，怪只怪民辦教師就一個名額，名額太少了，根本輪不上自己。

張步成說那個年頭的民辦教師苦得值得，后來在國家政策照顧下，民辦教師陸陸續續通過函授中專、大專進修，全部都轉正為公辦教師。

張步成說也許姑爹姑媽的當初那種做法是對的，表妹陳花花、表弟陳永革同樣和自己一樣，都五十多歲了。他們兩姊妹仍然還在學校里上課，月工資六七千元，條件比自己好。姑爹和姑媽如今七十歲了，表妹陳花花、表弟陳永革對兩位老人非常孝順，姑爹姑媽晚年生活美滋滋的。

張步成要說的是還是如今這個年頭好，大學畢業不包分配不要緊，考不上公務員也不要緊，拿著文憑就到全國各地公司里去打工，通過打工也一樣能闖出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