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美國著名作家、藝術評論家蘇珊·桑塔格論述攝影的六篇文章陸續發表在《紐約書評》上,這六篇重量級的評論在1977年集結成書《論攝影》,出版問世之后轟動一時,同年榮獲全美圖書批評界獎,《華盛頓郵報》評價該書是“過去140年中,就攝影影像對我們觀看世界以及觀看我們自己的方式這一深刻改變所作的才華橫溢的分析。”至今,它仍被公認為“攝影界的《圣經》”。
《論攝影》開宗明義:“攝影術肇始于1839年,從那以后,幾乎所有事物都為攝影所記錄,至少看來如此。正是這永不饜足的攝影鏡頭將我們從柏拉圖的洞穴困境中解放出來。攝影在教給我們新的視覺模式的同時,也在改變我們既有的觀念,告訴我們什么東西值得看,什么東西允許看。”桑塔格在書中探討了范圍廣泛的諸多問題:攝影的倫理和道德、攝影的工業化、攝影與現實、攝影與繪畫乃至攝影的生態學等,那種抽絲剝繭的冷峻剖析,那種吉光片羽的思想火花,實在是精彩紛呈,令人折服。
在桑塔格看來,人類看不到真實,卻在真實的影像中陶醉,而這“真實的影像”,便是攝影。攝影表面上是反映現實,但實際上攝影影像自成一個世界,并企圖取代真實世界。“通過照片,我們以最親密、最心亂的方式追蹤人們如何衰老的現實。……攝影是倏忽的生命的存貨清單。照片展示人們如何無可辯駁地在那里,而且處于他們生命中某個特定年齡;照片把一些人和一些事物集合在一起,而他們在一會兒之后就解散、改變、繼續他們各自獨立的命運的歷程。”
照片留住的是一個瞬間,但我們卻想通過這個瞬間留住永恒。照片帶給我們一種錯覺,用一個瞬間糅合了逝去的美好和未來的期冀。其實照片上的一瞬間的美好才是最致命的,它告訴我們的恰恰是,我們什么也留不住。因此,桑塔格說,攝影是一門挽歌藝術,一門黃昏藝術,攝影的很大部分目的是為了推廣懷舊的行為。懷舊是一種美麗的行為,所以照片中我們選定的都是那些美麗的、富有感染力的、即將逝去的或者已經逝去的事物。
在手機攝影無處不在的今天,人們需要由照片來確認現實和強化經驗,并演變成一種狂熱的美學消費主義,在令人目眩神迷的社交媒體上構成了某種濫情的(無論是犬儒的或是人道主義的濫情)的視覺景觀,讓無數人樂此不疲。攝影通過一個復制的影像世界來裝飾這個擁擠不堪的世界,是我們覺得世界比它實際上的樣子更容易為我們所理解,在手指一觸的無數瞬間,我們把經驗本身變成了一種觀看方式。顯然,這是一個笛卡爾無法理解的世界,因為“我看,故我在”。誠如蘇珊·桑塔格援引詩人馬拉美的金句:“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為了在一本書里終結。今天,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為了在一張照片中終結。”(作者系管理學院黨政辦主任)